【遊記】 萬惡城市中的萊姆香：德里旅館 BLOOMROOMS〈下〉

放學的孩子


街頭美而美



小童包車


〔從 Paharganj 走來〕

馱著背包走在Paharganj周邊的道路上，與人流、車流密集交錯擦身，嘟嘟車的喇叭聲尖銳不歇，在耳邊叭叭叭地洗腦，吵雜光景中認路的理智漸漸難以維持，開始察覺目的地拖得越來越遠，出門前才在手機上瞄過的簡單路線開始扭曲，尺度及方向大亂……。

明明在找路，好奇心卻不斷隨飄移的視線迸發，熙攘的街市充滿活力，那些路邊的小賣店，有掛著成串紅通通烤雞的，有疊著不可思議高度水果山的，還有成群男人聚集著交頭接耳。

路上的流動攤車也忙著，小販們熟練地煎蛋餅、包檳榔、榨檸檬汁。偶爾出現幾家通訊行、旅行社，掮客冷不防朝亞洲面孔的背包客大喊「空尼幾挖」，亂槍打鳥招攬生意。

前往Bloomrooms 的路，比Google地圖顯示的五分鐘遠得多，像是要去跟誰拜碼頭般誠惶誠恐，行速遲疑地瀏覽街景：銀行門前的警衛制服筆挺，趕著赤腳的流浪漢要他走避；男人在賣酒的商行前簇擁，不曉得在激動什麼：印度廟前小攤，黃澄澄的金盞花串串披掛，簡直是鮮花瀑布……。

光鮮的與頹敗的並存，享樂或信仰各自有人追隨，不斷東張西望想著這些五四三，一路磕磕絆絆，Bloomrooms也就到了。



近新德里火車站的Bloomrooms ‧ 雨水從天井落進走廊


捨不得躺床，整頓後坐地上發呆


門邊條窗增加採光，有人敲門時捲簾還可以先看對方下半身


比起Jangpura，這間bloomrooms的房間數較多，馬路另側是印度廟，擁音質粗糙的擴音喇叭自重；旅館位置近車站，清晨陸續出發的早班火車叭嗚～叭嗚響，鳴聲忽遠又忽近。



〔一種態度〕

整頓好行李，原想待在房間吹冷氣，平復一路走來「到底看了什麼」的激動。充滿各種氣味的街道，上班族樣貌的男人髮油閃亮、襯衫燙線，踩在混著紙屑的泥濘地上，捧著燙得發軟的塑膠杯悠哉喝奶茶，亂世光景中自有一種態度。

張腿坐在房間地上，發懶才一下子心裡又騷動起來，著裝再度出門，故作輕鬆地跟櫃台阿弟說我去 Take a walk，想說隨便買些什麼都好。

才到路頭，一個年輕人尾隨而來，一陣「空尼幾挖」招呼後見我冷淡以對，馬上轉換聲道成「安你哈誰呦」。

「不要有眼神接觸」，深諳自己的弱點，我打定注意。在外遊歷以來，每當情勢對立，只要一看對方的眼睛，我在談判中的地位便開始無可回頭地走下坡，無論是嘟嘟車司機、賣紀念品的小販、拉住衣角的流浪小孩，眼神對決往往以殺價失利、妥協掏錢作結……。

年輕人緊跟著，陸續問了 Where you from，然後是 why you come india，見我沒反應他急了，從側邊殺到跟前，越貼越近，連珠砲般配合手勢用有限的單字教訓我： you don’t speak , why come my country, Go back to your country！

我停下腳步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，想要回話但是忍住，形勢比人弱，只能裝孬到底，忽略他的持續挑釁，繞過他負氣前進。

只是Go back to your country 這句越聽越刺耳〈拎北也是有付簽證費的〉，臉頰很燙，不明白一人的可鄙何以報復在另一人身上。第一次，我對這個國家湧上恨意。

然後看見了熟悉的M字招牌，彷彿汪洋燈塔，沙漠甘泉那樣的存在。


麥當勞解救了我。



在麥當勞點了 ice tea ，做錯什麼要避避風頭




〔滿地玻璃〕

待在麥當勞的二十分鐘裡，我面壁而坐，忍住望向門口的衝動，用最惡毒的念頭詛咒那人；準備離開前，店員來擦旁邊桌子，好意問話想表達友善，開場白還是一句：Where you from ？

走在這條充滿變數的道路上，各種善意的、惡意的搭訕都像試煉，弱者如我一路惴惴不安，難以從容自處。一下子輕易地被新鮮的光景取悅，而當屈辱猝不及防而至之時，映照真我的玻璃心一點用處都沒有，碎落到差點撿不回來……。

說到底，缺乏在地人那種泰然自若的「一種態度」，在德里才待半天，感覺有點混不下去。




原文載於: 背包客棧自助旅行論壇 https://www.backpackers.com.tw/forum/showthread.php?t=10453353

從大路改進小巷，徐行一小段後，按來時方向接回主幹道，確保正確推進後，找尋另一個看起來無害的巷口再深入，停停走走，在縱橫盤結的街區游移徘徊，只差沒撒麵包屑做記號。




原文載於: 背包客棧自助旅行論壇 https://www.backpackers.com.tw/forum/showthread.php?t=10453353

看我舉相機，賣番茄的阿伯想到什麼似地展示商品，一種態度



〔臨行〕

回到旅館，一邊上樓一邊向櫃台阿弟舉起路邊買的裸裝烤玉米，示意「我回來了」，他勉強的笑裡有話沒說，像是默默在心裡OS 嘿洗瞎毀啊。



玉米烤得乾乾的，咬起來索然無味，毫無重點地啃完後，躺在床上把殘梗舉高看著，認真考慮要不連梗也一起吃掉看看，然後起肖似地笑了出來……。

原本捨不得躺的床，出門一趟，心情大幅起落後再也無所謂，腳上去了牛仔褲上去了，沾滿汗與灰塵的頭髮跟身體也上去了。一個下午之間交替搬演的期待與失落，像極了正負觀照視角，在「心死」與「苟活」的閾值測試之中，嘲弄地看著這齣認識自己的通俗劇。




世界之惡僅僅隔於門外咫尺的夜裡，一個地名正在計畫裡靜置，適應長途火車、陌生旅館與掮客的週期即將於明天重啟，剛出發時的歡天喜地之情，此刻卻驟然安靜。

開始為明日擔心，檢查裝備，翻看那些交通票券檢查時地，收信看看有沒有火車或班機被取消，確認所有想得到的隱憂成真的機率，風險評估一番後才能好好去睡……。

就要上路，即使舒適如Bloomrooms，也沒有避風港提供永恆的安逸，「自己才是自己的家」，獨遊時聽陳綺貞這樣唱，似無脆弱的餘地。

之後幾次回住Bloomrooms，多是有伴同行的安逸之旅，只是房裡那老是配置不均的燈光，一落一落稀疏罩下的樣子，總能輕易讓人與那個黯淡的夜自動連線，提醒我這城市的萬道鴻溝是如何密集座落著，人我之間，務必小心繞行。



抵達第一天的買物：洗澡洗頭洗衣用品、印度神貼紙、Bindi 。隔天出發Bikaner





〔臨別〕

前年夏天，結束拉達克的旅行，我與茶從列城飛回德里，十幾度的舒適乾涼氣溫一下驟升到三十多度，濕熱黏膩；前往旅館的路上，毛細孔爭先恐後擴張爆汗，鼻子對德里的塵霾也敏感，擤鼻聲此起彼落。




十天前才從這裡出發的二人一落地，體質忽地變得嬌貴，水土不服地憶著列城多好，從天氣、食物，到遇見的人。回國倒數還有一天半，我們在這裡整頓行李、添購名物，緩衝心情，默默認定真正的旅程早在列城華麗作結，德里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場邊花絮。

與我的老派作風相較，茶總是能與時俱進，用Uber Eats叫晚餐送來旅館，反映德里的交通實況，地圖上外送員的軌跡一度不動，之後一點一點移動到達旅館；打檔機車上除了駕駛，還有一名後座友人，懷裡護送著坦都里烤雞跟香飯一同抵達。

「這樣外送費二十盧比」茶驚嘆著，接著我們在旅館中庭擺起飯席，配著雜貨店買來的Maggi杯麵吃著，逐一試著隨附的醬料，吃得又香又辣。

對比這樣輕鬆愜意的一頓飯，我想起上次才與S在附近巷內覓食，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素食小店，坐下點完餐後發現對面是雞販攤子，於是我們一邊拌和著盤中咖哩之時，不免與禁錮籠中的雞隻對視，而攤上還堆著未處理的生肉。

完食走回旅館的路上，吃純素的S 低聲咕噥了一句 What the hell ，簡潔表述這頓飯帶來的心理創傷有多巨大…..。

此刻在德里旅館裡吃著Uber送來的晚餐，強烈有感時代遞嬗演進，德里似乎不太一樣了，從前那些旅行的顧忌與不便，正逐漸被全球化的速度抹平。

幾年前還在跟嘟嘟車司機為了十盧比二十盧比爭得面紅耳赤，現在用Uber叫車，無需跟司機交談一句就抵達目的地，價格透明，準確又安靜，符合人們對文明的期待。

只是話說回來，既然樂於享受這些熟悉的便利，那我們為什麼出來旅行？



與科技思維友人出遊的優勢，吃香喝辣



〔即使萬道鴻溝〕

旅館側邊巷子裡的雜貨店，是每次入住定要拜訪的地方，傍晚的時候，就是會想來買個大姆哥可樂、Lays，就算只是瀏覽架上包裝新奇的餅乾也好。

這裡也賣日用品像是Medimix 香皂、TAJ Mahal 茶包；老闆酷酷的，連續幾天上門，自以為跟他算是有點熟吧，他的臉仍似第一次見你般冷淡，雖然厭於與人交際，但他結帳的心算速度神快，回旅館後我半信半疑地照商品上的定價加總，金額一點不差。

這天從雜貨店出來看見水果攤，茶提議買顆西瓜，輕拍瓜體鑑定品質後，用手勢示意老闆「要切」，臨將落刀之際，茶喊了一聲 Wait，從包包抽出濕紙巾，接過西瓜後細細擦了一番〈像在保養什麼似〉，我跟水果攤老闆在旁驚呆，不約而同投以異樣眼光。



聰明如我們，還把雜貨店裝商品的塑膠袋清空，拿來裝切片西瓜〈這樣有比較衛生？〉，水果攤老闆一副「有完沒完」的態度，動作迅速地應付我們。

提著西瓜回到飯店，在大廳珍視般打開袋子提耳，分給門房大叔，也分給櫃檯阿弟，控制好指頭間距，他們各從塑膠袋裡小心翼翼捏起一塊西瓜，像是捕獲什麼小動物般輕巧……。

這一幕莫名所以地被我牢牢記著，與在這城市裡經歷的那些扞格不入的時刻，以及慢性憎惡發作的時刻，在回憶裡被一起留了下來。






囉嗦一下
1.進房後如發現被安排在無窗暗間，先別放下行李，向櫃台詢問看看有窗房型。
2.供應的早餐偏西式，有鮮奶、咖啡、茶、兩三種水果、烤麵包、煎蛋等。
3.旅遊諮詢櫃台有包車到阿格拉等地的短期行程，價格較坊間稍高；也可預約機場接送。
4.以上Bloomrooms照片攝於2014/9月、2015/8月、2019/8月之造訪紀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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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地方 不去也罷